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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本命是尊龙

剑阁野史

第三回 花影重叠湖心闻籁 月色朦胧雅会携真

诗曰:

天恩降下万般荣,侯门宾客过匆匆。

偷闲欲向何处去?酒酣却想月下风。

却说齐怀仲在席间气闷,应酬一回偷空儿出来闲步,这时已是戌末,夜凉如水,一轮秋月挂在头顶,宛如明灯。齐怀仲初来陆府不知路径,伺候的侍女小厮都躲懒溜了,无人与他引路,他顺着青石板路渐入花丛,府里自建造那日起便从各地引来名贵花树栽了满园,长了这许多年,连灌木丛都有一人高,此时园中秋菊盛开,各色花朵挨肩拂袖,凉风过处幽香浮动,甚是清雅,齐怀仲此时觉得酒醒了大半,便借那月光赏菊。正贪看不尽处,不觉行至湖边,山子石上苍苔斑驳,齐怀仲恐跌滑了脚,撩起衣袍待回去,忽一阵风吹过,隐隐似有笛声,齐怀仲乃精通音律的人,听这笛子不是凡品,便寻声往吹笛人处去,倘能切磋词曲也可冲洗身上的香烟酒气。正没寻处,那笛声忽又不见了,齐怀仲心下怅然若失,又徘徊些时,看看天色不早,须入席了,便转身回去。行至花丛密处,石径杂乱,不提防旁边又走来一个人,两下里撞个满怀,险些不曾跌倒。齐怀仲忙扶住那人,躬身施礼道:“在下急于赴宴,走的快了,就冲撞着,还请阁下见谅。”那人回一礼,道:“不妨事,赖兄台搀扶及时,在下并未跌倒。”齐怀仲待起身赶回,月光下冷不防瞧见那人的脸,顿时动弹不得,正是:醉辞天宫闲逛去,名花开处有谪仙。方才和齐怀仲撞着的那人,见长夜无事,用过饭往园子里来消磨时光的。天气转凉,他身上只松松系了件蟹壳青缭绫道袍,外头披着月白色缂丝罩纱衣,腰间是条朱砂色销金汗巾子,上缀着环佩香囊,还有一只玉笛。那人在打扮上似极随性,衣裳不好好穿,头发也不好好束,胡乱挽个髻儿拿金簪别了,水鬓边簪的两朵细纱织的红花儿,像是内家样式。这般落拓不拘的打扮,又是这等修长纤细的身材,越发衬出松柏精神倜傥情思,齐怀仲暗想,方才吹笛的那人应该就是这位神仙般的公子了。又细看时,只见那人生的鹅蛋脸儿,白净面皮,眉山如翠羽斜飞入鬓,眼波似秋水澄澈流光,衣袂飘飘,恍若洞天福地真人降,暗香缕缕,仿佛桃源仙境阮郎归,正是:三分红透胭脂色,几许香凝白玉人。齐怀仲从不曾见过这般标致的人物,一时间心如撞鹿,又自惭形秽,只干站着,全忘了腹内装的着经纶书礼。那人见他只呆呆的瞅着,也不恼,又施一礼,笑道:“方才只是道歉,还未曾请教兄台尊姓大名?”齐怀仲如梦方醒,忙还礼不迭,答了姓名表字,又问道:“看公子不像来赴宴的客人,可是客居在这府里的亲戚?”那人道:“非也。小弟姓陆名承伟,表字光祎,庆国公陆震天是小弟的生身父亲,只因今儿个身上有些不痛快,便回了不去前面见客。长夜无聊,出来湖心亭赏月吹笛解闷儿,不想在此得遇兄台。”齐怀仲道:“方才果真是公子在吹笛!我说怎的有天家教坊的影子!若是陆家的公子倒也说的通了,时下权贵,除了贵府便是袁府,那袁家向来不曾听说重子弟每的文教,圣人云文质彬彬方是君子,啊呀真是可惜呀!”陆承伟没料想来赴宴的宾客里还有个不俗的人,偏还让他撞着,当下便多了两分喜色,道:“兄台方才说急于赴宴,想是逃席出来的?”齐怀仲道:“惭愧惭愧!弟原是躲那江御史,酒也确实有些醉上来,因此在主人前告了更衣。这便要回去了。”陆承伟道:“这花圃路径杂乱,铺路的鹅卵石上又生了不少青苔,如不嫌弃,小弟愿送兄长回去。”齐怀仲道了谢,陆承伟招呼一下,在附近伺候的两个小厮转了出来,手里各提了一盏玻璃绣球灯,一前一后引着宾主二人往饮宴大厅上走。不多时已送至门首,陆承伟道:“齐兄,这般时辰想里面宴席也该散了,兄如不弃,小弟在湖心亭备下水酒,当面向兄长请教如何?”齐怀仲道:“承蒙贤主人青眼,弟定当奉陪。”陆承伟道:“如此,小弟在湖心亭专等。”

按下齐怀仲归反应酬不提,却说陆承伟,急急归到自己屋里吩咐小厨房安排解酒汤,又要了两盘时令菜蔬,又从庄田上进的几篓子山果里拣好的亲自洗净装做一盘,命小厮去地窖里寻了一瓶今春造的梅酒,装了提篮盒里将去湖心亭等着。在厨下造饭的老仆妇笑问道:“公子,这早晚还出去见客?是什么客劳动公子亲自洗果子?”陆承伟道:“嬷嬷且莫要说与旁人,是今儿个席上的一位相公。我方才同他说了些话儿,才学见识都是好的,想结交他做个朋友。”老嬷嬷道:“公子若有了知心的朋友,也不似这般闷了。夜里露水重,早些回来罢。”陆承伟别过老嬷嬷,匆匆往湖心亭上去了。

再说齐怀仲,方才和人定了约,越发坐立难安,美酒佳肴滋味儿全无,一心只想快些见着陆承伟方好。又熬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散了,齐怀仲正愁寻不得路,这时游廊里有个小厮过来同他问安,齐怀仲定睛一看,正是方才送他回来的那个,便跟了他后面走,远远的望见陆承伟正站在花园门首等他,厮见过,便一齐往湖心亭上去。到了亭上坐定,只见金风荡涤湖水微澜,头顶一轮满月洒下银辉,恍惚间似琉璃世界,不由赞道:“真好风光也!”二人凭栏而立,风带水气吹的襟怀凉爽,精神为之一振。陆承伟四下望望,道:“是小弟的疏忽,平日只觉这亭子观景正好,却忘了今儿个赏月才是正题。”遂唤小厮:“真儿,咱家那游船还有闲着的没有?”真儿站在下面回道:“小的知道府上请客,又怕公子临时要船,早起已替公子定下一艘了。这就叫他每划过来。”齐怀仲道:“陆兄真个风雅,弟在家时只顾读书写文章,全不曾有陆兄半些儿兴致。”陆承伟道:“兄长过谦了,举业才是圣贤之道。我每读书人若都不习举业,当今天子却靠谁帮衬来?小弟说句狂话兄长莫要见怪,自来却是少见如兄长这般年轻的官儿,敢问兄长今年贵庚?”齐怀仲报了年齿,陆承伟道:“小弟去年才及冠,兄长既年长几岁,小弟便认了兄长做大哥。”说罢便拜,齐怀仲忙回了半礼,道:“既如此,愚兄愧领了!”陆承伟道:“小弟一见兄长便觉有缘,只是今日仓促,不曾备下香烛供品,改日总要补上了小弟心下才过意得去。”齐怀仲道:“你我心照不宣,不是更好?不是愚兄多口,贤弟这等人家,平日且留意着莫叫旁人看出来才好!”陆承伟道:“兄长所言极是。既这么着,兄长便呼小弟名字便了。”

正说话间,船过来了,陆承伟招呼着齐怀仲上船,进得舱内看时,正中生了炉子,上头小锅子里温着酒,待小厮搬下果菜,陆承伟便支起船蓬,将竹竿挑了布帘儿,兄弟两个一处煮酒闲话儿。期间陆承伟喝的高兴,立在船头吹了一套他新编的越调曲儿,水路正窄,两旁许多半枯的荷叶,齐怀仲触景生情,不觉有些感伤,一曲终了,尚未回神。陆承伟忙道:“是小弟的不是了,今日原有些烦闷,实不该在兄长光降的日子吹这样曲子。”齐怀仲道:“不妨事,我只是有些想家了。一转眼离家两年有余,奈何尚未安稳,不便将父母接进京来。不似承伟在父母膝下,得享天伦之乐。”陆承伟摇头道:“兄长不是外人,小弟今日实说了罢,若非今儿个姐丈凯旋,小弟只当没有这个家。平日也不在这府里住。”齐怀仲疑道:“这却是为何?”陆承伟面上有些不平之色,道:“小弟方才说举业才是正途,这正是小弟不比兄长的地方。兄长既在朝为官,想是知道我两个哥哥都是兄长同僚,姐丈因了我两家的交情投在军中,各有各的功名,便是未许人的家姐也立志入宫。小弟不成器,自来厌恶那八股文章,便不去学,回蜀中买织机雇工人,往外贩卖蜀锦绸绢一类布匹,正赶上今上大兴海运,小弟打通了关节,经余杭、福州码头往外洋贩货,商船来时也不教空着,买那些香料象牙织毯黄金回来。兄长可知,眼下攀比奢侈的风气大行其道,这些紧俏行货有钱也买不到!就这么着,小弟的生意利润也还不错,就拿这府里来说,成日里这们大排场,哪年不是我贴补几万银子?饶这么着,因了小弟未有功名在身,一直入不得爹娘的眼,家兄行动便训斥,骂小弟生在贵家谋贱业,辱没家风门楣,因此像今日这样场合是从不让小弟出来见客的,方才对兄长说身子不痛快,那是顾脸面的说辞。小弟认定兄长不是那等俗物,因此愿将心里话儿告知兄长。”

齐怀仲不听便罢,听了这番凄凄切切的言语,心中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清楚是酸是甜是苦是辣,他只道自家背井离乡有说不尽的苦处,未曾想,这日日围着父母亲人转的却落得个这般田地!他虽点了兵部判事不管赋税,可齐怀仲和别人不同,他深知打仗拼的便是国力是钱粮,因此在赋税上格外留心。当今天子乃是襟怀宽广的雄主,为了提防北胡和东南海疆的倭寇,除了清弊政肃贪墨而外又开了封闭百年的海禁,行下诸般优待,鼓励官商民商出海,欢迎蕃商来华,一时间码头上云帆峨峨,海面上舟樯竞渡,一年下来,国库里着实进账了不少银子,这还不算百姓缴纳的正税,若一齐算上,每年的收入是往年的数倍之多,更兼平定北胡扫清倭寇,富足安定是先君在时未曾有过的。也有些酸腐秀才全看不见好处,一味抨击,齐怀仲每每出来反驳,又言新政的好处,颇得官家赏识,同僚中也有些人来巴结。齐怀仲到底年轻,竟忘了这士农工商的地位,此番亲耳听见陆承伟肺腑之言,不由上前去抓着他的手道:“好兄弟,你受委屈了!你可知道,你姐丈因何打得胜仗?实对你说了罢,若非今上力排众议大兴商贾贸易之事,国库哪里来的钱粮支撑大军两月之久?承伟,从商决非贱业,以你经商的胆魄才分,若去钻研故纸堆那才是大材小用!愚兄在当今面前还算说的上话,有些进言也只是凭分析而来,贤弟既然亲身经营诸般买卖,对朝廷的旨意自然有切实的体会,如有不妥处,愚兄还望贤弟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上不吝赐教!”说罢深深作了一揖。一席话说的陆承伟欣喜非常,他自未及冠时便车马劳顿跑门路做买卖,如今虽不必再事事亲为,然多多少少也要看人的脸色,以致自轻自贱,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为国家尽绵薄之力。他满满斟了两杯酒,道: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!若非上天垂怜,小弟再遇不得兄长。多余的话小弟也不再说了,这杯酒敬兄长公忠体国,也是小弟的承诺:从此后再不发怨言,定当全力经营!”兄弟两个振奋精神,又推杯换盏饮了一回,看看月色将西,这才命人收拾打扫了,就在船内作别。两个交换了名贴,陆承伟又把自己在石头巷租了宅子的事告诉齐怀仲,约他闲了来家喝茶。又亲自打着灯送到大门口,看着齐怀仲上了轿子,这才回去。正是:千家万户共婵娟,徘徊只影羡团圆。愁肠相对情萧索,知音何惧话阑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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